李建春诗6首
我自己的佩剑
寂静浮出七十年代 骑牛猎鸟的经历
寂静无因 穿越一个牧童漫长的求学
对此刻的动机进行干扰 出现
无语 呆立 出门下楼又回家等症状
我是否该解释我十岁左右打鸟成癖是野蛮的
与除四害有关 是否该解释我放过的四头牛
与村 组的纠葛 以及跟随父亲
积肥的时代背景 这要查很多资料
而我唯独记得一些感官的片断 牛粪的气味
成了资本主义尾巴之晨的喜悦
几种鸟的下腹 又回到弹弓开叉的正中
我瞄准它们 但不会再射出石子
我超度它们 用我身上莫名的痒痛
和愿力 我回向 那些杀戮的时刻
故乡的山林 在我握弹弓的疾走中
在我作为猎手的专注中 重新开展
我弓身游走 隐匿到苦槠叶下
闪过葛藤 蜘蛛网上的水珠 为了那只大鸟
它已感到杀气 就嘎声飞起
在它身下密叶的潮水中 寻找落脚点
它自以为在晃动的树杪是安全的
就高声警告同类 却暴露了 在它的慌乱中
小猎手背靠树干 目测石头与它相撞的点
然而弹弓是不精准的 不如意志
在肉石相击的残酷声音中它跌下
但没跌到地面 又扑腾飞起 显然翅膀受了伤
窜入 我不能穿越的荆棘丛
为此我遗憾过好久 但现在更愿它没事
我站起身 好像是刚刚放松屏息站起身
越过国土 平庸和水泥化的四十年
在我写作的长啸中有弹弓橡皮晃荡
而这已成为我自己的佩剑 有时是屈原
有时是李白或辛弃疾 豪放之气
向霎然凝结的城市空间 放出一颗飞石
寂静 瞄准 有质量有速度的仁慈 那化身的鸟
在地铁 小区 打卡或候机的时刻
蓦然中断飞行 在徐徐下沉中聆听
词语到生活的弹道 我攻城越野
骑着返乡潮的战马或一两个节日
我是说 我得以站在三点一线的一个点上
让懵懵懂懂 恍恍惚惚的爱击中我
眉间尺
我的动机凝在这片山水之间
卡着桥梁、道路、瓷器
风化腐烂的线条；入夏的彩鹬
湿漉漉的个字伸长喙
刺入散步的虚空。我到这儿来
原是为了退步，用青花碗的深度
丈量风景的体积
我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是新的
像刚出炉的锅盔……眉间尺
在湖岸的柳下荡漾，难以承受
阵雨淅沥，荇菜参差
丈夫气在这片湿地，静养
我丘陵起伏的心胸。锐角的前沿
迟钝。循着我来的方向
远望市区的玻璃山
而带回汽化的水珠
零碎，剔透，滔滔不绝地
将骤然升温的块状办公桌
用失蜡法重铸成方鼎呀
压痛
我不耐烦割谷 插秧
我就得挑草头 这少年的力量
在田塍上奔走 寻找平衡
我就得忍住肩膀痛
把抢担横在颈椎 像上了十字架
双手张开 踉踉跄跄
挑水也是这样 却多一点
看自己的乐趣 向那深井张望
幽暗的面容像睡莲
青蛙警惕来自烈日的雷霆
我只是说我丢下一只桶
让它慢慢沉下去 又及时勾住
使劲提起 咚的一声搁在井沿
溅湿鞋面和晒白的土
我要上哪儿去避开日常的苦
和汪洋一片手植的佾头
我要去北京 用重构的道
与人交流却除了肩头的
压痛什么也没有挑着
宝座
在冬的枯竭中聚敛爱情
是渴望被爱而不是有余
我爱过的，我已尽量给予
如今两手空空，什么也不能
晨鸟经过一秋，胸脯饱满
而欢唱：茫茫大地，真干净
十二金钗中只有林黛玉
吐血而亡，因为她爱的与她无份
那些远嫁的，淑非其人的
各自离开树林，贾宝玉就爱上空
而出家，雪地上的脚印
越走越浅，这是他的宿命
我该怎么对远方的你说？
是愿意悟道还是愿意你？
水落石出。单剩一个身体
硬梆梆，丰富是拒绝的丰富
空气从四周环抱。本来的在
成为风，吹出眼泪我喜欢
我犯过错误，也悔过错误
现在我又反悔，呼唤那一刻
错误不再发生而我坐在冬天
深深地怀念渴望你的年轻
伸手抚摸落叶掉剩的枯枝
这是你的宝座谁也不敢坐上去
现在全世界都守着他最后的日子
那因文学而率先理解了自由的人，
被简体字无心的爱囚禁在监狱内。
祖国：你对她了解多少，
却唯独成为她无边的心！
她是不统一的，处处面临威胁，
她的心却无敌、无恨；
因此她需要给你锁链，
怕爱得太多而丧失了自己。
和平的囚服。你拆开围墙把砖
搬入自己体内，现在全世界
都守着你最后的日子。
那是很痛的呀。我熟悉砖
游移的方式，所到之处都是方的，
把你的血管堵塞成长城。
这隔阂，这荣耀，行走的墙！
你进去时年轻，活泼，无畏，
出来时有太阳黑子冒出脸上，
将死的圣者！你的爱人诚然值得
为你落发，清修。
现在全世界都守着你最后的日子。
你睁开眼睛看到的，
你已拆开一个缺口，
成为你爱人的缺口，祖国的缺口。
你还原成无边，但还不是无为，
当你把砖变成方糖，
就着死的咖啡喝。
新屋旧基
在你的街道和身体的真
有着那不可恢复的
铃铛声，叫卖声，恐惧。斜巷的光
敲开九十年代的糯米糖
你是跟我一样的，我们互相放弃
而生了一个儿子，白发丝丝，细米菜
豆芽顶开
陶盖，说过的话有几吨、几千米
直抵月上荒凉照耀暂别
你相信我，因为我爱尽了
我保持室内整洁，按时吃饭
像出行之前祈祷
进入书桌的未知
郊区和市内共享一个味道
那少年成长的抵抗，落入东湖的雨点
忽然荡开一个银河
我对你说我值得在你生日的这个节点上
家乡的两个老母
要放假了麻烦你开车去问候
满满的空手，徒步走过
大队机耕路、我们共同的小学
到我家和到你家分一个先后这真是
父亲、岳父、姐姐
他们不能再笑我们了在黄土下
秋高气爽北斗明亮斗柄
滴下米汤到舅家儿口中，我们让开
站在结霜的两侧，或
一前一后却同时到达
那叫得迟的才是亲生的——伊
四十年中新屋从旧基的位置
向前挪了几米
作者简历：李建春，诗人，艺术评论家。年生。年本科毕业于武汉大学汉语言文学系。著有诗集《出发遇雨》《等待合金》等。多次策划重要艺术展览。诗歌曾获第三届刘丽安诗歌奖（）、首届宇龙诗歌奖（）、第六届湖北文学奖、长江文艺优秀诗歌奖（）、栗山诗会年度诗人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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